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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洋铁匠在白铁上敲打人生
2021年03月15日 08:59  来源:海南日报 
吴多学在描红洋白铁工艺品。
吴多学在描红洋白铁工艺品。
吴多学在切割白铁。
吴多学在切割白铁。

  文\海南日报记者 邱江华   图\海南日报记者 张茂

  午后三点,清脆的“当——当——”打铁声打破了海口市美兰区三亚上一街的宁静。三两孩童从门板里探出脑袋,呼朋引伴,老人们背着手慢悠走在街上。小街里旧店面多,一间连着一间,打铁声就沿着水泥路传荡开,连屋檐下懒卧的野猫也动了动耳朵。百余米长的老街一下子多了些生气。

  “打铁声响起,天气十有八九是放晴的,下午得空闲,就该出门活动活动了。”这似乎是三亚上一街老居民们不约而同的默契。“因为吴师傅总在家门外打铁,天气不好他就不会‘出摊’。这打铁声就像信号,我们听了大半辈子。”今年58岁的三亚上一街居民黄绍斌说。

  一日敲打万千遍

  黄绍斌口中的“吴师傅”,名叫吴多学,今年53岁,海口人,是一位白铁匠。我们印象中的打铁师傅,形象大多粗犷,他们可能穿着深色工作服,上面星星点点溅了不少污渍,踩着旧布鞋,那双手似乎从来没真正干净过,总是沾着锅烟墨等,满手硬扎扎粗拉拉的老茧,骨节一个个遒劲地突出着。

  但吴多学却不然。初见他时,若不是他正好在打铁,你绝对无法将他与这份工作联系起来。他头戴圆帽,穿着一件格子衬衫,浅色牛仔裤,显得有些斯文。他肤色偏白,年过半百但脸上的皱纹却不深,说起话来嘴角上扬,眼角低垂,给人一种温柔敦厚之感。虽然常年要弓着身子打铁,但他站起来身板挺拔,没半点佝偻。

  吴多学用来打铁的工具相对简单,一把剪子、一把钳子、一把锤子、一副量尺和一个笨重的木墩。加工制品时,他要先在白铁皮上量好尺寸、画图,再用切割机剪裁,切割要根据需要成型,或圆、或方、或直、或弯,这一切,都靠他手工完成。“在白铁皮上画线、切割计算要非常精确,否则就对不上口,造成材料损失。”吴多学工作起来全神贯注。

  我们见到吴多学时,他正在自家门口制作拜神祭祀用的香炉。只见他在切割后的铁皮上下各打上一圈凸痕,然后卷边连接……不多久,一只炉桶就在他手上被敲打得渐渐成型了。

  “过去技艺精湛的白铁匠在加工成品时,只进行剪裁敲打,基本不用焊接或铆钉。”吴多学说,而如今情况不同了,有的白铁制品制成后,还要焊接才能放心。焊接的方法是:先将要焊接的地方擦拭干净,将烙铁在炉子上烧热后,沾上焊锡,涂抹到白铁皮的接缝处。有时为了防止白铁皮接口脱落,也有用铆钉加固的。

  吴多学的家在三亚上一街路口,距离和平桥不过几十米,路段还算繁华。一日下来,“当——当——”的打铁声响了成千上万遍,竟也吸引了不少过路的人或驻足观看、或询工问价。

  学艺守艺三十载

  俗话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吴多学作为一名白铁匠,少了些搭炉灶、燃炭火、拉风箱、吹浓烟之苦,但沉重的铁片及笨重的打铁工具都需要人工搬动,大量的剪、切、敲、锤等工艺也要靠手工来完成,辛苦程度不言而喻。

  吴多学家是传统的琼北民居,房子临街的那边为门板,把门开完了便可像铺面一样迎接来客。大厅约有三四十平方米,其中一半堆满了打铁的工具或铁制品,一半用于摆放祭祀用品,拐过正厅有间侧房,斑驳陈旧的墙面显示出年代久远,里面堆放着上百个用于拜神祭祀的红色小香炉。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打铁世家。

  吴多学记不清自己是几岁开始学打铁了,用他的话来说“那甚至不叫学”,因为他有个铁匠父亲,幼时他天天看父亲打铁,日复一日看多了他自己做起来竟也是有模有样。“我十七八岁就开始接生意,做那种外面海南人经营的早点摊用来煮粉条的铁碗,很多人来找我做,他们说我做得结实。”吴多学憨憨地笑道。

  吴多学的父亲吴坤富手艺更为精湛,在那个物质生活不发达的年代,他能用简单的工具将白铁皮打造成各种家用器具,例如打水的提桶、脸盆、锅盆、喷壶、舀子、畚箕、漏斗……“父亲就是靠打铁,维持了我们一家的生活。”吴多学说,当时他家的生意很不错,有些人大老远专门找到他父亲要定做铁桶、锅子、铁盆等。“父亲一开始是自己在家里接单,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到海口市某白铁制品厂工作,即使是这样,得空时也接了不少活干。”

  在吴坤富离世后,打铁的接力棒便传到了吴多学的手上。现在,吴多学习惯在家门前的空地上干活,因为露天光线好,干活累了,他就和路过的街坊邻居聊聊天。

  从外貌上,我们难以看出这份工作给吴多学留下的印记,但当他脱掉手套,一切都显而易见了。他的手掌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茧,他开玩笑说,这手老茧比手套还结实。“有时碰到一件大活,没个几千几万锤成品出不来,手掌牵连到手臂乃至整个后背,晚上睡到床上都会腰酸背痛。”

  别有滋味在心头

  在民间,白铁匠也叫“洋铁匠”或“薄铁匠”。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白铁因质地轻巧、便宜耐用、不易生锈的特点受到消费市场欢迎,尤其是白铁制成的水桶、脸盆及簸箕,更是家家户户生活的必备品,因此那时候城乡各地随处可见白铁匠游艺的身影。

  “没有力量不能打铁,没有胆量不敢打铁,没有吃苦精神不愿打铁。”吴多学说,白铁匠是“全活”,顾客需要什么器具,只要表述清楚,白铁匠基本上都能实现。“这也是白铁匠的优势。市面上没有的,我们可以造出模型,像带有手柄的煮粉条的碗、娃娃的洗澡盆,就是白铁匠根据顾客需要打造出的,所以白铁匠人个个都是巧手。”

  然而随着工业文明的迅速发展,如今家庭日用品升级换代,塑料、玻璃、不锈钢逐渐取代昔日的白铁制品。白铁生意冷清了,做白铁匠手艺活的人也所剩无几。当年畅销的产品,如今鲜有人问津。

  “只有年纪大的人才舍不得扔旧铁锅,想着换个柄还能继续使用。现在海口市中心几乎找不到白铁店了。”吴多学说,两三年前,有不少老人家专门寻到他,问能不能定制那种椭圆形,约一米长的扁扁的水盆。“‘70后’到‘90后’应该都有记忆,这些年代的人小时候经常用这种类型的盆洗澡。而如今,除了一些传统的老人,基本没人记得这些老物件了。”

  白铁生意日渐萧条,吴多学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滋味。他也尝试着做些市面上还需要的厨房排烟管、祭祀香炉桶等。尽管白铁匠这门老行当渐行渐远,但吴多学还坚守着技艺的本心,继续敲打着自己的事业,努力在“当当”声中找到自己幸福生活的乐趣。

  采访结束时,已临近傍晚,暖阳将古老的三亚上一街照得通透明亮,我们走到街头,面前是一派车水马龙,城市喧哗,背后吴多学家门口又传来阵阵“当——当——”打铁声,声音此起彼伏间,竟有一种古老与现代的交错重叠……

编辑:符宇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