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虎谈《革命者》:李大钊的一生,常规叙事满足不了
2021年07月02日 17:29 来源:澎湃新闻

  专访|管虎谈《革命者》:李大钊的一生,常规叙事满足不了

  澎湃新闻记者 陈晨

  7月1日上映的《革命者》,是关于李大钊的电影,也是今年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的重点影片。不同于传统的人物传记片的叙述方式,也与印象中常规的主旋律电影极为不同,导演徐展雄带着全新的视角,为影片赋予极为浪漫的理想主义光环和色彩。

  在充满革命浪漫主义的诗意镜头下,以李大钊为代表的中国早一批马克思主义者们为救国救民上下求索的激昂征途,在一个个鲜活的人的视角中得以展现。

  作为首部聚焦李大钊个人革命踪迹的传记影片,电影《革命者》在注重刻画李大钊作为伟大马克思主义者崇高形象的同时,更为这位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先驱注入更具烟火气,更有人情味的银幕灵魂。

  《革命者》的英文名是“The Pioneer”,这部表现100年前“先锋者”事迹的电影,在视听语言上也作出了相应的“先锋”尝试,恰似一种从形式到主题的统一。

  作为近些年操刀多部重大题材影视作品,对历史题材、宏大场面具有丰富创作经验和独到掌控力的导演,《革命者》的监制管虎也表达了这次在这类重大历史题材创作上进一步探索的野心。总制片人梁静在首映礼上表示,“希望在主旋律创作当中能有艺术上精湛的进步,希望未来的主旋律电影能更多为观众们接受,这是我们的课题,这次也是一次试验。希望我们这个进取、这个试验是成功的。”

  影片上映前,监制管虎接受澎湃新闻的专访,谈到对李大钊和那段激扬理想的“觉醒年代”的理解,以及用电影独有的视听手段引领观众感受信仰力量的艺术理念。

  【对话】

  把视角“降下来”,从普通人的侧面平视李大钊

  澎湃新闻:创作过程里剧本有了很大的修改,可以介绍一下这个过程吗?

  管虎:原本就是一个常规的人物传记片,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一些事件去讲一个人物。但是我们认为,这条路对李大钊先生这一生来说不足够,常规叙事满足不了,所以我们马上改弦更张,换另一种方向。我们花了一些时间完善我们的剧本,我觉得是上天眷顾,让我们走另一条路。

  澎湃新闻:这次要发掘李大钊的史料的时候,有哪些意外或者是震动的新发现,最后是体现在了电影里的?

  管虎:如果真的钻研到细节里,会发现很多原来不太为人所知的事,比如说守常先生其实有个女儿,三岁的时候去世了,他当时在莫斯科没有见到这个女儿。我们一度甚至尝试用死去的女儿视角来写这个剧本,但后来觉得过于虚幻,所以就把这个想法去掉,类似这样的尝试在这个过程里经历了很多。

  具体到电影里边,我们把一些“贩夫走卒”、“邻家大叔”式的东西,尽量多地按我们了解到的细节明确了,比如说白客演小偷,这样的一些交集,或者有一些李大钊对儿女的感情,也把它落实了。这些是非常小的细节,过往的宏大叙事里不太涉及到。

  澎湃新闻:近年来,你一直致力于做以人物为中心的电影,这次这样不同以往的“散点透视”的叙述方式给人物形象的树立打开一个什么样的新空间?

  管虎: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吸引力在于这件事完成以后,守常先生整个人栩栩如生的在我面前了,以前他可能是停留在课本上,或者是大家从上一辈人那里得知的一个历史人物,但现在这个是真实的一个人了。

  而且这次新经验确实对我帮助也挺大的,等于我们用一个比较浓缩的社会缩影,将上至首脑下至平民不同阶层的人物对一个人不同侧面的感受和反馈展现出来。这样的叙事角度,对我们后边的创作都有帮助。它更能比较“完美”地写一个人。过往人物传记片基本上是上帝视角,是全景观的,这个时候我们把看待一个人的角度整个降下来,用普通人的平视角度来看他,这种尝试是很有益的。

  澎湃新闻:和原来停留在书上的印象相比,这此电影拍摄完后对李大钊新的理解主要发生在哪方面?

  管虎:我们这个片子的英文名叫“The Pioneer”,先锋者。其实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吧,这样的先锋者就会成为大家崇拜的人。这样回想到那个年代,李大钊先生无疑也会成为我的一个偶像。他是先锋者,那我是不是敢于抛家舍业去追寻他?现在拍完这个电影,可以肯定地说,我是想要敢于的。我觉得这个角度上,这种感染力和冲击力,是课本里给不了的。

  中国共产党人当年在长征路上,每天有很多革命先辈牺牲,最终剩下几千人到达陕北,然后在之后20年不到的时间里,改天换地,是什么力量支撑这些人?后来我发现是一种信仰,这就是信仰的力量。今天这种力量是不是缺乏我不敢说,但是当年人的信仰之纯粹和强烈,是这个戏拍完以后给的我特别强烈的一个感觉,也许这就是通过电影希望能够传递给观众的。

  哪怕抓到“1%”,这事就能成

  澎湃新闻:张颂文老师给这个角色贡献了一些什么样的惊喜?

  管虎:选择他是因为我特别了解这个人,他作为一个大家都说的“好演员”,他的能力很多人过去是不知道的,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那种力量。他不光是那种技术上的方法厉害,认为表演上那些形似神似都是第二位的,第一位就是内心的一种贴合度,想抓到100年前守常先生的内心是一个相对难的事儿,我觉得颂文有这能力。有天我们俩聊天,说到哪怕抓到了“1%”这事儿都能成,但我觉得最终他完成度更高。

  他有一个跟别人不太一样的方法,他称之为换角度思维。他老拿自己放到1920年代那个环境里面,想守常先生他会怎么走路、怎么吃饭,然后他会记得这事儿怎么处理,他真的一直身体力行在体验那个东西,然后我们就慢慢感觉被他带到那个环境里去了。这个好演员往往是这样的,会沉浸式地营造出那个环境,于是拍的过程当中,也觉得自己身处在那个年代。这种力量,对其他的演员也是有同样的带动作用,大家互相借力都沉浸进去。

  澎湃新闻:这次选择李易峰演毛泽东,韩庚演蒋介石,这样的选择都挺让人意外的,这个选择和决定的过程是?

  管虎:对你们是意外,对我这一点都不是意外,因为我跟易峰已经打交道多年,在剧组给他上妆后,看着他背影走路,或者看着他正面笑起来,我都觉得像。咱们印象中的主席大多数还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但是真正的28岁的青春勃发、追随信仰的青年毛泽东,我们需要一个崭新的形象,我觉得他是比较合适。

  韩庚其实也是一个道理,我觉得他不是偶像,他自身有一种气质,是能够达到这个人物的。这次电影里的蒋介石是比较阴郁的感觉,他不是演出来的,他身体里面有那个东西,而且他的能量爆发,我认为是挺得体的。

  革命是件“浪漫”的事

  澎湃新闻:电影里其实有说,那个时间是中华民族的至暗时刻,但是大部分镜头都非常的光彩明艳,在视觉风格的选择上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管虎:这个电影的主创团队里,导演徐展雄、摄影指导高伟喆、剪辑指导杨红雨、音乐总监窦鹏都非常年轻,这个组合加起来,注定他们成就的就是这样一种相对唯美的风格,大家对这种浪漫气质的审美是有共同追求的。

  可能以往的革命历史题材,不太会是这样很浪漫唯美的风格,但这种浪漫气息,我可以坦诚地说,就是我们想要的。我不认为革命就不浪漫了,这是多浪漫、多可爱的事儿啊。

  澎湃新闻:有没有一些拍得非常“费工”的镜头可以介绍一下?

  管虎:看现在的成片是相对节奏比较快的,拍摄的过程中,很多镜头其实非常完整,演员的调度和镜头的配合,都非常流畅但比较长,后来为了节奏去剪短,其实有一点点心疼的。这种场景的完成度就得特别高,有时候一天就拍一个镜头,开始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后来我就劝导演说,一定要多拍点备用方案,但这些长镜头其实是非常费工费力的。

  澎湃新闻:这次影片的结构也很特别,剪辑上有很多打乱时空的尝试,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

  管虎:你知道李大钊先生他这一生的波澜壮阔,他遇到的人和事儿远远超过常人,用一个常规叙事的电影是完不成的。那么我认为,用一种新的语言,能够尽量浓缩、尽量完整地反映到他的这一生,这是比较好的方式。所以这个不是我们强行要这么做,有时候我觉得是老天爷带着我们走的,甚至没有为什么。我觉得对这个人物这段事儿的叙事,这是得体的。

  澎湃新闻:李大钊一生经历很多事件,在历史大背景的选取上,为什么选择了现在的这几个时间节点?

  管虎:我们当时这个方案和方向确定以后,大概从各个历史事件里选择比较重要的,现在留下8个,最终留下这些事和人,是最适合在电影体量里浓缩下来,同时也是力量感上更强的。有一些事儿也很不错,也很有趣,但因为长度所限,就保留了劲儿更大的。

  澎湃新闻:电影里面要很多时候要阐释李大钊的革命理论、思想、精神,这些非常“形而上”的东西,怎么融入故事去展现,是不是比较大的挑战?

  管虎:电影首先就是影像,守常先生其实一生当中更多的是文字,他写作和开会、演讲,特别的大的行动几乎很少见,所以从影像角度表达相对有一点艰难,我们在这方面也下了比较大的功夫。一定要让这电影好看起来、浪漫起来,才能让观众接受度更高。

  澎湃新闻:这次一个尝试是不同人的视点汇集到一个人的身上,而且视点是在不断变换的,加上前面说的对摄影风格,剪辑节奏,一切这些新的尝试,有没有担心观众的接受程度?

  管虎:会的,开始就有过,一定会经历质疑和担心,但是这种叙事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所以我们下决心想这么做,并不是想挑战观众,而是想在电影这种新语言上往前走一步。观众即便说暂时都适应不了,慢慢在这电影的过程当中,可能也会留下一些疑惑的地方。那么他也许会回去看一下百度,查一下历史是怎么回事,也不失为一个好事。

  而且我不认为它能特别大的扰乱到那些有观影习惯的观众。相反的,对电影语言有挑剔的观众,我觉得可能更能满足到那部分观众。我老说我跟所有人都说,不能因为担心我们就不这么去做了。

  主旋律创作是职业生涯的必经阶段

  澎湃新闻:电影最后的点落在了“相信”上,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落脚点?

  管虎:从根上来讲,这是我们创作者内心的迸发,全世界任何一个民族都是有信仰的。这个不是非要硬强加去上的价值,我觉得是内心直接流淌出来的。

  澎湃新闻:有种说法是“所有历史都是当代史”,所以今天来拍这个故事的时候,你希望观众怎么去理解“革命者”的精神?

  管虎:如果能够栩栩如生地营造出一个当时的时代,让大家跳离书本去沉浸到电影的世界里,所谓的革命者的精神,无非就是咱们刚才说的一种信仰的力量,并且坚持到底的决心。这个劲儿,我觉得用电影的手段来表现,可能在几种艺术形态里是最直观的能给到观众的,那么怎么去理解,每个观众有自己的答案。

  澎湃新闻:这几年你一直在拍主旋律的电影,在这个类型的多样化上有怎样的探索心得?

  管虎:对我来说,世界各国都有自己的主流电影,我们现在等于做的是一些符合大多数人的价值观的电影。现在我们做主流电影更多的贴合观众,从平民视点寻找情感共鸣,这是我们这几年一直在努力尝试的方向。这一次《革命者》算是有一点实验性在里面,也努力想把电影语言往前推一步。

  澎湃新闻:在不断地去挖掘这些过往的主流价值观的人物和事件的过程里,你觉得对你个人的艺术观会有怎么样的影响吗?

  管虎:我觉得人生就是要经历各种各样的事儿,这都是人生必经的东西,它一定程度上是会有帮助我。如果没有这次《革命者》,我对这个人物的了解,就没那么透彻。

  说到个人的节奏感,经过几部“大电影”,可能我会希望能回头再去拍一些体量比较小、比较作者向的,然后也会想做类型化的创作,这种创作的节奏,我也是有考虑的。不可能一直在一个高节奏的频率里。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停下来,去做一些安静的东西。

编辑:李奥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