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婚姻》:表象之下,是对现实的再度远离
2022年03月25日 16:20 来源:文汇报

  切近的表象之下,是对现实的再度远离——评电视剧《我们的婚姻》

  观点提要

  与当下的众多职场剧一样,《我们的婚姻》在表现沈彗星职场生活时也显得脱离现实。剧中,沈彗星被设定为对自我理想与信念极为坚持的人物。她对当下职场的判断也带着天真的理想主义。她以为在做了近六年的全职妈妈之后仍可以如应届毕业生一样进入职场工作。这种理想主义在她求职时与现实产生了激烈碰撞。但剧中的碰撞也仅限于此。

  《我们的婚姻》一剧以全职妈妈沈彗星重返职场而引发的一系列家庭矛盾为主线,串连起另外三位都市女性的婚恋经历。而剧中这四位女性人物恰好表征了当下都市女性的几种婚恋状态,勾画出了一幅都市女性的生存图景。

  这些女性人物中,沈彗星立定主意要告别全职妈妈的生活,进入职场去实现她的人生规划和自我价值。蒋静作为她的参照,则一心一意只想做好家庭主妇,但每笔开销都要向丈夫伸手又使她觉得低人一等,并为丈夫的频频出轨而不胜其扰。作为职场女强人的董思佳则是沈彗星与蒋静的反面对比,她家的家务事和孩子全由丈夫一手打理;但没有工作的丈夫却使董思佳觉得没有面子。大龄未婚的黎小田则代表了当下都市女性的又一状态:财务自由、精神世界富足,对婚姻则宁缺勿滥,却不可避免要承受催婚的烦恼和非议。

  可以说,《我们的婚姻》正切近了当下部分女性观众在现实中所遭遇的痛点。这尤其能从微博上该剧转发率较高的几个视频片段中透露出来。这些片段中,沈彗星或言辞犀利地戳破丈夫盛江川的谎言,指出他将家中“男主外女主内”视为更有效率的分工模式,实际是以妻子的牺牲来成就自己的事业;或冷嘲热讽当下社会在评判好妻子和好男人时的双重标准。因为这些关于女性生存真相表达,《我们的婚姻》引起了女性观众的共鸣和关注。

  不仅如此,该剧也表现了女性之间的互帮互助。如在沈彗星找工作四处碰壁时,是黎小田为她介绍了面试的机会;董思佳仅在会议室旁听了沈彗星的面试,为其想做一个”独立、自信、有力量“的妈妈以为女儿的榜样而打动,便决定聘用她;而在沈彗星因为加班而分身乏术无法照顾女儿时,是蒋静施以援手。与此前的宫斗剧中动辄以姐妹反目来推动情节发展的做法,《我们的婚姻》在表现女性个体的关系方面有明显的长处;且这种女性个体之间的互助也突破了《三十而已》等剧将姐妹情谊局限于闺蜜小圈子的设置。从这一角度说,《我们的婚姻》也在隐约地触及了建构女性同盟的议题。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正是董思佳聘用沈彗星这一情节,透露出了该剧最大的弊端。与当下的众多职场剧一样,《我们的婚姻》在表现沈彗星职场生活时也显得脱离现实。剧中,沈彗星被设定为对自我理想与信念极为坚持的人物。她对当下职场的判断也带着天真的理想主义。她以为在做了近六年的全职妈妈之后仍可以如应届毕业生一样进入职场工作。这种理想主义在她求职时与现实产生了激烈碰撞。但剧中的碰撞也仅限于此。正如她被董思佳聘用一样顺利,随着她进入投资公司,沈彗星的职场之路便似乎总有好运气陪伴左右。一进公司,她便机缘巧合地参与了怒火音乐节项目的宣传策划。接着,在她锲而不舍的坚持下,被全公司当作笑话的“夕阳红”项目三骥公司也获得了一笔投资,并因此而得到了公司老板对她“眼光独到”的夸奖;而她也因此得以参与到公司最为重要的项目之一中去。最后,沈彗星甚至得到丈夫盛江川的肯定,认为坚持理想主义的她比自己更能胜任投资人的工作,甘愿辞职在家照顾孩子和家庭,做沈彗星的后盾。沈彗星的困难,是缺少一个负责任又时间自由的保姆;而她遇到的最大难题,是父亲骨折、继母负气离家后不得不独自照顾幼女弱弟时的鸡飞狗跳。

  可以说,沈彗星从未遭遇六年职业空白与当下职场现实之间的落差与脱节,也未遭遇全职妈妈重返职场时所可能碰到的隐形歧视。从得到工作开始,她就以高度的专业和饱满的热情在职场上一路高歌猛进。而与此同时,剧中的另一个全职妈妈蒋静当年在产后重返职场时,等待她的却是降薪降职,最终倒逼她回归家庭。而现实则远比蒋静的遭遇更加残酷。剧集尽管注意了这一事实,却只是一笔带过。这样,通过沈彗星之口而发出的女性自强与奋斗之声,呈现在剧情中却成为编剧“金手指”加持之下顺畅的职场之路;而该剧也因此成为一部台词金句频出、观照现实时却平滑无力的创作。如果说,“霸道总裁爱上我”式的言情剧、甜宠剧是以甜蜜爱情的书写来粉饰两性关系中存在的性别、阶层权利的不平等;那么《我们的婚姻》则以女主角顺畅的职场之路美化了全职妈妈重返职场道路的艰辛,从而使女性的现实困境再度被遮蔽。

  另一方面,虽然《我们的婚姻》充分表现了婚姻生活中的龃龉,但对于沈彗星与盛江川之间夫妻矛盾的解决也过于简单了。剧中安排盛江川出于无奈带女儿出差,在独自照顾女儿的几天中,盛江川体会了带孩子的不容易,理解了妻子近六年来的辛苦付出。这种理解缓解了二人之间的矛盾,甚至挽救了濒于瓦解的婚姻。职场妈妈长期辗转于工作压力与母职束缚之间的困境,《我们的婚姻》以伴侣的换位思考轻松解决了。这虽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面对现实时到底过于理想化也过于轻飘了。而更进一步的,剧集开篇由沈彗星的婚姻经历与愤懑所关涉的性别不平等问题在此也被悄然替换为夫妻问题、情感问题。

  有趣的是,从第19集开始,《我们的婚姻》开始在片尾增加了题为“幸福必修课”的“情感讲座”,并以此为话题标签在微博上邀请网友参与讨论。在这一“讲座”之中,情感专家以剧中情节为出发点,引申出对情感关系中可能产生的问题与矛盾的探讨和解决渠道。如其认为沈彗星将盛江川赶进“小黑屋”、二人分居的做法无益于解决夫妻矛盾。但这里,沈彗星与盛江川产生争执的原因则完全被搁置了。那是沈彗星同样作为金融系高材生却只能以家属的身份陪同丈夫参加创剑论坛,并被赶出会场后受挫的自尊,是她第一次正视自己被视为丈夫的附庸并决心摆脱这一处境的开始。而“情感专家”在此则轻描淡写地将矛盾可能化解的渠道归为“一个拥抱”。这一方面使沈彗星背负起夫妻关系紧张的主要责任,另一方面也再度搁浅了关于女性困境的关照和探讨。显而易见的,通过这一“幸福必修课”的设置,剧中所涉及的诸多性别议题,如全职妈妈被困厄于家庭之中、家务劳动的价值无法得到肯定和尊重、职业女性被与母职捆绑、单身女性被污名化等,都被悄然置换为情感关系问题;关于女性追求解放和独立的探讨被浅薄化为两性婚姻问题。《我们的婚姻》确曾切近过女性现实生活中面对的困境,但这种浅薄化的处理则使这种切近成为了再度的远离。

  《我们的婚姻》通过沈彗星之口大量地、有力地输出了有关性别权利平等、家庭分工价值等观点,使该剧甫一播出便吸引了较高的关注度和讨论度。遗憾的是,虽然剧情爆点不断,但该剧仍没能以相应的剧情架构来辅助价值观的强势输出,更似在有意无意间将其所开启的探讨轻轻放过了。最终的结果是台词金句不断,剧情却隔靴搔痒。尤其是大结局中,剧中的四位女性都渡过了婚恋危机,也完成了自我价值的实现。在大团圆的话语中,女性的现实困境被消弭乃至消失。这种过度理想化和顺利的成功,使得剧情进一步远离了现实的复杂和残酷,而成为一个肥皂泡般五光十色的成人童话。

  随着“她时代”的开启及“网络女性主义”的兴起,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性别话语的利用成为一种“流量密码”。性别平等、妇女权益等话语的加入,有助于提高剧集的关注度并保证收视。这种征用的可能结果,就是如《我们的婚姻》这样,在切近女性困境的表象之下形成的反而是新的远离,在突围之中完成的却是再度的陷落;最终则可能使女性的发声成为消费社会话语场中一处无足轻重的杂音。这正是我们需要警惕的。妇女权益的实现并不能仅依靠价值观的输出,也不能依靠悬浮剧情的造梦。

  (作者为文学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蔡郁婉)

编辑:陈少婷